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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語的鄉村，荒誕的幽默

——評《平原上的夏洛克》
 

　　一頭牛吊在空中，茫然地看著鏡頭，攝影機緩緩右移，帶出鄉村里的主人公超英。《平原上的夏洛克》由徐磊自編自導，講述了在河北大平原上的超英與好兄弟占義為車禍住院的老友樹河尋找肇事者的故事。
 

　　“平原上的夏洛克”的片名，令人讓人想起熟悉的英倫神探夏洛克·福爾摩斯與華生的組合，這一戲仿透露出影片的反諷意味。影片源于真實版本的鄉村追兇故事，三位主演均由非職業演員擔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之前從未拍過一部電影。從農村題材到農民演員，飽滿的“土味”元素與素人風格，夯實了影片的鄉土性，成就了一部集荒誕與喜劇于一身的作品。
 

　　在醫院內，超英與樹河外甥的對話橋段中。攝影機距離對白主體很遠，矩形的門所構成的框式構圖將超英的“現實”與“道義”的雙重困境表象出來，而樹河外甥游離在矩形的構圖邊緣一退再退，不愿承擔任何重量，為其“催醫藥費”推動敘事發展做鋪墊。
 

　　順由情節的展開，我們親見了鄉村里“真正的中國”：迷茫于破案方向時，就尋求鄉間的“大神”指點迷津;想查看隔壁村糧油店的監控被拒絕，就拜托店主姥姥家親戚說情;大半夜農用車陷在坑里出不來，一個電話便召集來幫忙的四方鄉親;到城里調查，又找在浴室打工的鄉親幫忙……當然鄉村的生活有另一面——親情在金錢面前的淪陷、催繳費用時外甥的流氓無賴嘴臉;賣馬時馬販子的反詰：“仁義又不值線，跟我有什么關系?”進城后一口痰帶來的五十元罰款，引發城管的盯梢和搶白：“以后改?以后是以后的事!”還有警察的告誡：“證據不足，要走正規渠道解決。”凡此種種，官與民、城市與鄉村、善良溫情與背棄冷酷、傳統與現實的碰撞，反襯出現實生活斑斕的底色。
 

　　在荒誕喜劇的外殼下，影片始終保持著冷靜的黑色幽默內核。比如，“超英”和“占義”這兩個主人公的名字便富有意味的隱喻。超英的命名，反映了“超英趕美”的歷史時期曾有的豪情壯志，在今天又肩負著“超級英雄”的人設內涵。而“占義”的指向，則代表了普通百姓心中樸素的、原發的正義、道義訴求。究竟是做超級英雄懲兇除惡，還是做普通百姓堅守良心道德?
 

　　超英的馬也富有豐富的象征。為了湊醫藥費，超英被迫賣馬換錢，但得知對方是個“殺茬”，又加了 200 元錢贖回了馬，仿佛“馬”是內心道義的最后底褲。最后，超英正是騎著這匹馬，勇士一般地，在夜色中奔赴會面現場。再一次在影像文本上完成了對《黃金三鏢客》的戲訪。
 

　　與動輒對白滿滿的類型電影相比，本片的對白雖然寥寥，但是一方面雖然角色對白靜默，但學校內外的各種標語、臺上校長說的大道理，操場上喊的口號和誓言，不絕于耳。城市化的強勢呼喊與鄉村文化的失語，形成主人公們“有口難言”的言說困境，導演以無聲勝有聲的方式表達當下社會普通小人物人物真實的生存情境。
 

　　影片善于抓取細節，通過經典農民動作設計，造就了一系列樸實無華的動人瞬間。數次出現的駕駛農用三輪車向我們駛來的正面鏡頭，占義用唾沫梳頭;超英往塑料大棚做的屋頂里倒金魚，水光粼粼映在臉上，魚兒游來游去;超英站在“幸福生活”的大鏡框前若有所失的凝視……這些鏡像語言一次次的溫柔沖擊，讓人無力抵抗。正是這些東西，打敗了干涸的、委頓的、僵化的現實，帶來了希望和情感力量，最終超越荒誕，折射出更寬厚的啟示。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寓意豐滿的影片結尾，“夏日天長”以道白的方式緩緩念出：
 

　　輕煙彌漫，田野芳香;細雨落下，葉子油亮;
 

　　風吹麥浪，神秘村莊;灌木叢林，分開兩旁;
 

　　白色雨衣，面貌不詳;黑色雨鞋，一地清涼;

　　……

　　這一段長長的誦讀，宛如兒歌般清新自然，讓我們在詩情畫意中感知到影片希望傳達的生命意味。對鄉村的美好念想和執著期望，頌揚萬物生命的自然與美好;現實的貧瘠、矛盾的沖撞并不能阻礙種種美好。正是超英、占義這些熱氣騰騰的靈魂，在接受了堅硬的現實之后，依然以飽滿的生命感悟開出了希望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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